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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谈判,孙俍工与毛泽东谈了些什么

来源:邵阳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撰稿:李鹏程时间:2019-05-26点击:

重庆谈判,孙俍工与毛泽东谈了些什么

  毛公天下奇,风流儒雅见容仪;
  毛公天下秀,奋剑挥戈能御寇;
  毛公天下雄,麾兵百万何从容!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生成豪侠骨,更具男儿血!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为国不恤七尺躯,为义更觉肝胆热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元首礼贤再电招,延安道上走华骠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翩然命驾来首府,弥天烟尘一旦消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九月之六日,草堂午睡足,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倏临故人来,跫然喜空谷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相逢各问年,殷勤话衷曲,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畴昔老知遍咨询,予为一一陈所夙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存者星散死木拱,廿五年来变迁酷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君家五桂亭亭立,愧我七儿尚鹿鹿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人生险巇几沧桑,犹幸此身老穷踧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穷踧此身可奈何,遽然更觉宇宙促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辗转话偏多,爱国心犹切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和平民主与团结,君志如山意如铁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羡君此志若云天,民族光辉天下杰;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吁嗟乎,民族光辉天下杰,
  愿君永保此令节。            
  手挽乾坤成大业,千古青史垂芳烈!

  这首《毛公天下奇》最初发表在一九四五年十月的重庆《大公报》,后又以《喜毛润之兄过访》为题发表在一九四七年第七期《相辉校闻》。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大浪淘沙,再现了孙俍工先生与毛泽东主席在重庆会谈时的真实场景。
  一九四五年八月,抗日战争胜利之际,如何医整战争创伤,全国人民翘首期待。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只好顺承民意,三次电邀共产党领袖毛泽东赴重庆共商国事,史称国共重庆谈判。毛泽东于八月二十八日抵达重庆,至十月十日返回延安。在重庆谈判期间,毛泽东开展了广泛的统战工作,拜访了多方著名人士,孙俍工就是其中的一位。
  孙俍工,湖南隆回人,一九二零年自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,九月应聘在湖南一师任国文教师。此时的毛泽东,正在一师附小任主事,不久也被校长易培基聘为一师国文教员,便与孙俍工成了正式同事。孙俍工博览群书,教学引经据典,引得毛泽东等时常前来旁听,对孙俍工的国文造诣由衷钦佩,还有孙俍工那刚柔并举的行书,毛泽东还拜孙俍工为师哩。两个年轻人,同样怀有改造社会的宏远大志,亦师亦友,开启了为社会奉献心力的不同进程。不久,毛泽东以新民学会秘密成立了湖南共产主义小组,孙俍工则成立了湖南最早的“安社”(近年有研究资料表明,“安社”即湖南工运的前身)。
  一九二二年后,孙俍工去了上海中国公学、南京东南大学附中任教,一九二四年冬,又东渡日本,留学四年回国,在复旦、暨南等大学任教,经年笔耕不辍,以致后来成了颇有影响的教育家、文学家、翻译家。而毛泽东,一九二一年七月去到上海,参加共产党笫一次全国代表大会,此后深入工厂、农村,开始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。经过秋收起义、遵义会议等,从一支工农武装发展到拥有两百多万军队,从江西井冈山根据地发展到陕甘宁边区,一路走来,功勋居首,自然成了共产党的领袖人物。
  时光到了一九四五年九月,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,广泛接交民主人士,探讨建国方略。九月六日,在拜访监察院长于佑任时,得知早年师友孙俍工也在重庆,且就在附近的中正学校任教,决定前去拜访。中午时分,毛泽东偕周恩来、王若飞等来到覃岗小龙坎大石坝一号拜访孙俍工,并带来不杇之作《沁园春 雪》,孙俍工便成了最早荣获此词墨宝的国民党人士。毛泽东还诙谐地说是来向老师交作业。双方寒暄之后开始叙旧,后来话题就转到这次国共两党谈判上来了。几天后,毛泽东在红岩设宴招待数位著名民主人士,孙俍工又应邀出席。十月六日,孙俍工着同乡孙泽勋送去宴请毛泽东的书信,内附《毛君天下奇》诗,想回请毛泽东吃顿家乡饭,以尽地主之情。第二天,毛泽东亲笔复信:“俍工兄, 惠我诗篇,感且不尽,约吃家乡饭,更领盛情。你的好意,永运记在心里。事冗不克再晤领教,惟有俟之异日”。毛泽东离开重庆后,《新民晚报》发表了毛泽东的《沁园春.雪》词,一时轰动山城,国民党还组织好些御用文人进行应和,对共产党进行不实指责,对毛泽东进行无端抹黑,不知是否出自孙的本意还是其他缘故,孙俍工也在十二月十三日的《和平日报》发表了《沁园春·和毛泽东韵》,其内容却与九月间孙毛会晤时的境地大相径庭。于是,经过半个世纪的演绎,孙俍工与毛泽东的重庆会谈,内容出现了几个板本,且两极分明。
  一是彭燕郊的《说起孙俍工》,文章发表在二零零一年八月《三湘都市报》,后收录在其回忆录《那代人》(2010年,花城出版社)。一九四五年,彭也谋职重庆,五十年代曾任湖南大学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办公室主任,且与孙俍工同在中文系工作。文章称:重庆谈判时,毛泽东曾分别访问一些故旧,其中也有孙先生。和孙先生见面,孙滔滔不绝地宣传共产主义怎样的“不适合中国国情”,滔滔不绝地要共产党放弃“作乱”。毛泽东的《沁园春.雪》在报上发表,引起震动,孙和了一首:“大好河山,昨方雨歇……,君且住,早回头是岸,勿待明朝”。格调甚卑,几乎不足就词论词,那反共反苏的劲头,不知看秋,可笑亦可悲。直到二零零一年,湖南范师大学教授李蟠曾访彭燕郊。彭说:孙当时完全站在国民党一边,力劝毛泽东交出军队、解放区,放弃权力,一切听从蒋介石安排,同毛主席当面发生顶撞,争得面红耳赤,场面十分尴尬。(见2007年4月20日《湘声报》中的《“回头是岸”孙俍工》)。
  二是甘国舜的《毛泽东拜会孙俍工》,文章发表在一九九五年总第十一辑《沙坪文史资料.烽火集》上。文章称:一九四七年春天的一个晚上,我和几个在相辉学院上学的中正学校同学,去教师宿舍“南轩”看望孙俍工。孙讲了与毛泽东会谈的细节。那天午休时,忽然有人拍他,连叫孙先生,孙睁开眼时,那人以手拍胸说:孙先生,我是周恩来,我们毛泽东主席来拜望你了!孙急忙起身为客人倒茶递烟,孙的烟是重庆的“海鹰”牌,毛打趣说:你的烟不好,看我的舶来品,美国的骆驼牌,随即将香烟散与孙。寒暄过后,自然扯到了“谈判”的话题,孙问“你亲自来”?“别人请了我,我不来就失礼了!”“预计谈判结果如何”?“我们力争和平,谈不好那就打吧!我们有两手准备哩”!“打下去会怎样?”毛放低声音,伸出两个指头说:“我们有两百万军队,还有一百万没有装备好的民兵,再有老百姓的支持,我们不怕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,我们能稳操胜券”。我们问孙先生对毛泽东的印象如何,孙讲“还是和年轻时代的毛润之一样,温文尔雅,喜怒不形于色,他得了老庄的道,是个了不起的人物”。
  两个版本,内容截然不同,谁最贴切不失真,外人判断唯恐偏颇。然而,最具说服力的应该是当事人毛泽东与孙俍工。一九九三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《毛泽东与周世钊》,著作中曾有毛泽东对当时的看法。一九五零年十月五日,毛泽东会见同学周世钊。周对毛说:我看您都是亲自回复故旧来信,为什么不让秘书代劳?毛说:秘书不了解情况。但也有例外,我与孙俍工是在湖南一师时熟识的,日本投降后我到重庆,我们见面谈得还好。但我一回去,他就在报刊上写东西骂我,等到全国逐渐解放,他却屡次写信来,因他无是非标准,我就没有回信。抛开书信不回、和词不恭不论,毛泽东认为,在重庆时,他与孙谈得还好,这个“好”字,除了会谈氛围融洽外,主要是政治理念基本相近,绝不可能太悖,若发生“面红耳赤”,肯定与“好”字难以沾边了。孙俍工自己又是怎样的说辞呢?他多次在诗里提到与毛泽东在重庆的会谈情况。一九四五年十月,孙俍工在重庆《大公报》发表了《毛君天下奇》一诗,诗中提到“九月之六日,草堂午睡足, 倏临故人来,跫然喜空谷。相逢各问年,殷勤话衷曲,畴昔老知遍咨询,予为一一陈所夙;存者星散死木拱,廿五年来变迁酷。君家五桂亭亭立,愧我七儿尚鹿鹿;人生险巇几沧桑,犹幸此身老穷踧。穷踧此身可奈何,遽然更觉宇宙促。辗转话偏多,爱国心犹切;和平民主与团结,君志如山意如铁;羡君此志若云天,民族光辉天下杰”。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十九日,孙又在《长歌寿润公主席并感怀》诗中提到这次会谈:“忆昔覃岗车驾临,短襟倒履且相迎。廿五离怀真似梦,殷勤相握不胜情;笃念旧友情切切,生涯活后话门庭。救国救民原素志,艰苦奋斗为和平。相叫欷歔感世变,话到桑麻意转深。鸣呜汽笛依依别,别来寒暑又五更”。两诗热情记录了当时会谈的场景。且在局势并不明朗的一九四五年,共产党未必马上得天下,孙就大胆表达了对共产党领袖的赞扬,其政治立场可见一斑。两位故旧会面,基本相近的政治观点,广泛的交流题材,只会加深彼此了解,怎么会弄得“场面十分尴尬”呢?若真是出现了场面尴尬,孙还屡次提及,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?
  为了弄清事实原委,二零一五年十一月笔者曾在湖南师范大学查阅了孙氏档案材料。档案中既有孙氏自传、历次运动的交待,也有他人揭发、组织甄别材料等,仅在自传里看到“毛主席偕周恩来、王若飞到访,会晤良久”字眼,没有记载与毛交谈的详细内容,倒是提及了那首和词,自觉戴上了“反动”的帽子。在他人的揭发材料里,也未发现孙俍工顶撞毛泽东的内容。二零一六年十二月,孙长祝先生寄给笔者《孙俍工家信录》,信中多次提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次知识分子改造运动,及需要反复交待“为什么只和胡风通信一次、为什么要回湖南”的事,绝无与毛在重庆交谈的的只言片语。近期笔者访问了孙俍工的亲属,那位长时期生活在孙俍工夫妇身边的二女儿孙长瑜回忆说,听父母偶尔提过,记住了这几点:第一,谈到各自的子女,毛主席说他也是五男二女;第二,我爸向他们打听我舅舅王梧在延安的情况,毛主席记下了;第三,毛主席邀请我爸爸去延安看看,我爸爸表示现在还走不开;第四,毛主席谈到他有多少军队。其他就不知道了。
  笔者认为,毛与孙早年从相识到相知,毛泽东改造社会从农民运动入手,孙俍工改良社会从国民教育入手,虽然途径各异,但目标相同,思想相近,友谊应该是比较深厚的,来重庆拜访故旧,寒暄叙旧肯定是重点,谈家庭子女,谈过往同事,以及其他共同话题,就是谈到了时局,观点纵然出现不一致,肯定也是委婉地表达看法,大可不必“滔滔不绝”,争得面红耳赤,且孙也在参事任上历练过,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,察言观色的变通能力应该具备,况还有周恩来等要员在场,场合容不得过多争论和说教。即使有些善意的规劝,应该是点到为止而已,这样才基本合符情理。且在五十年代的思想改造运动中,审查往往呈高压态势,被审对象人人自危,谁敢遗漏半点蛛丝马迹?可孙氏档案里偏偏没有争论的记载。显然,彭先生的版本似乎惴测颇深,或有误人之嫌。对于孙俍工,毛泽东是了解的,孙是“五四运动”的激进分子,亲身参加了火烧赵家楼的激进行动,毛泽东曾称孙为革命“前辈”呢。此时的孙俍工,因“被解除了监察院参事,心里一直不舒服”,毛泽东登门造访,孙俍工喜出望外,交谈气氛应该是愉悦的,内容是丰富的,思想起码是进步的,与国民党的那套说辞肯定有所区隔。三个月后,孙俍工发表的和词,究竟是在什么背景下创作的,观点差距如此之大,尚有待于学者进一步研究。但绝不要因为和词的不同观点,就妄加乔测会谈内容,否则,毛泽东也不会写上“你的好意,永远记在心里”了。
  至于彭燕郊的版本,应该也有故事,或事出有因。二零一七年四月三日,《南方都市报》发表了秦颕的《父亲的唠叨》,作者的父亲秦旭卿,是五十年代从湖南师范学院毕业留校的,目睹了那场改造运动,对孙先生和彭先生均有所了解。文章称:《沁园春 雪》是毛主席最早写给孙先生的,孙先生编《毛泽东语言辞典》,收集了许多卡片,后来被科学院李荣他们拿去了。文章对彭先生也着墨不少,“他总喜欢讲人家空话,……其实,他连《红楼梦》中的一些字也不认识。……自从开展批判胡风后,他就被带走了”。文中提到的“讲人家空话”,是湖南人都知道的方言,大则有闲谗、挑剔之义,小则有不实、废话之意。如今,彭先生也已作古,后人只能推测分析,帮彭自圆其说:或许当年彭在审孙时,孙仗着与毛泽东的特殊关系,拒不配合彭的工作,使彭的工作任务完成不好而心存成见;或许孙在受审时,顺带揭发了彭与胡风的史实,造成彭也吃了些苦头,所以就一直不爽。有了这些作铺垫,彭的版本就容易理解了。

 
附图见下页
 
(编辑 曾振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