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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山文化探源

来源:新浪语文港博客撰稿:潇湘之羽时间:2017-05-03点击:

  梅山神,在土家族的舍巴日、苗族的椎牛、盘王祭祀以及各地的傩戏中均有出现,因此,要研究湖南傩戏、傩文化,绕不开对梅山文化的研究。
 
  一、 梅山与“梅山蛮”
  要研究“梅山文化”,离不开对梅山和梅山蛮的了解。
  梅山,是一个历史的地域名称。是今天的洞庭湖以南、南岭山脉以北,湘沅二水之间成西南—东北走向的雪峰山区。土地面积近5万平方公里。因安化境内的梅山而得名。
  梅山蛮,是秦汉“长沙蛮”和魏晋南北朝“湘州蛮”的一部分。主要分布在唐时的益阳、湘乡、邵阳等县,即今益阳赫山、宁乡、安化、新化、娄底、涟源等区、县。梅山蛮“旧不通中国”,自唐末、五代以来这一地区由被称为“莫徭”的瑶族人民所居住。
  随着汉族中原文化的不断南下,洞庭湖南平原和湘江、资江流域均已开发,地处湘中的梅山狩猎文明,与后来居上的农耕文明发生了激烈的冲突:
  唐乾宁四年(879),梅山蛮攻潭州。五代梁末帝贞明四年(918),梅山蛮攻邵州。开宝八年(975),梅山蛮又一次进犯邵州武冈、潭州长沙。太平兴国元年(976),宋太宗在平定南唐之后,派兵进攻梅山,俘斩峒民数千,激起峒民的反抗。次年,梅山峒民在左甲首领扶汉阳率领下,攻打北宋边界。宋太宗令翟守素调潭州兵镇压,俘斩峒民二万,仍未使“梅山蛮”屈服。
  “梅山蛮”长期居住山林,勇猛顽强。历代统治者想用武力征服他们,但都没能成功。宋仁宗开始改变对“梅山蛮”的政策,庆历七年(1047),潭州知州刘元瑜派人入梅山,招抚峒民四百余人。
  宋神宗熙宁年间,通过王安石的改革,国力增强,宋王朝决意开疆拓土,解决南蛮之患。熙宁五年(1072),潭州知州潘夙、湖南转运副使蔡煜等受命和平解决梅山问题。这年十一月(1073年1月9日),梅山正式归附北宋中央王朝。北宋在梅山设立二邑,上梅山筑一邑,命名“新化”,取“王化之新地”之意;下梅山筑一邑,命名“安化”,取“人安德化”之意。
  章敦先后作《开梅山歌》和《出梅山歌》,形象地记录了这段历史。诗歌中的“不持寸刃得地一千里,王道荡荡尧为天”,掩盖不住“瑶酋长逃逋。”的事实。瑶民自宋太宗调兵镇压,“俘斩峒民二万”之后,就开始“逃逋”,向南迁徙。
  自宋之后,江西、安徽、江苏、浙江等十四个省区和移民开始向湖南迁徙;其中,江西又占移民总数的90%。在这种大规模的迁入与迁出的同向运动中,世代居住在梅山地区的瑶人终于离开了梅山,向湘南、湘西南,乃至两广、贵州、甚至海外迁徙。新化、冷水江、涟源、新邵、隆回等古属上梅山的居民均为移民后裔,特别是新化县1991年的《县志》上记载的267名姓氏,百人以上的110来个,修了族谱的竟达105个。这105个姓氏,100%自述为汉族移民后裔;其中88%自述是从江西迁过来的。而2004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资料表明,在安化全境居民中,已经没有一户瑶民。
梅山的瑶人去了何方?
  ——在依然存世的“梅山神祭”的仪式和信仰中,我们应该能够找到答案。
 
  二、梅山神
  1、汉人供奉的“张五郎”
  梅山人奉信巫教,他们祭祀之神是祖师张五郎,亦称梅山教教主。《梅山咒》“翻坛咒”中有一段对张五郎的介绍:张五郎是唐代山东青州人,12岁学法,16岁至道教圣地江西龙虎山,是梅山教的开坛祖师。
  安化藉人士张式弘在《梅山猎俗》一文中提供了这样一个记录:
  至今保存在安化民间的清乾隆十八年文元堂重刊的《显法白蛇海游记》手抄本上有一段与“翻坛咒”十分吻合的叙述。说张五郎,乃雍州(今陕西甘肃青海一带)人氏,亦闾山九郎(当时巫教教主)弟子。五郎名世魁,唐敬宗年间(公元825年),赴试得中,选任山东青州知府。妻为黑虎精所掳,乃赴闾山从九郎学法,杀虎报仇。
  这里,为我们提供了几条有价值的信息:①张五郎名张世魁,曾为青州知府。②后学巫教,杀虎报仇。③提到了一部题《显法白蛇海游记》的著作。
凭着这些信息,我们又找到了江西刘晓迎所撰的《永安市黄景山万福堂大腔傀儡戏与还愿仪式概述》一文。文中提到了众多的傩坛还愿剧目,其中就有《海游记》。
  《海游记》,全本十场,是出冲傩还愿时演出的神话剧。剧中情节为:宋仁宗时,观音佛母的一根白头发掉落海中,变成一条大白蛇,为害人间。民间有一张氏人家,因父母早亡,只剩下独生子,叫张世魁,这年上京赶考中了头名状元,相爷便将女儿月英配与状元为妻。相爷上朝奏旨,仁宗加封张世魁洪州(江西南昌)上任为官。谁知行到半途,被三诸岭大王将月英擒去,世魁无奈,上到庐山习法解救。庐山许九郎仙师赐他三道灵符,开符烧大王,不想连月英一道烧死,幸亏太白金星下凡救活月英。张世魁夫妻逐往庐山拜谢仙师,仙师留官,封世魁作五郎大将,月英为救难夫人。
至此,我们可以作出如下一些推断:
  ①张五郎的原型为张世魁,他曾经为官,后弃官上山习法,为民间所尊奉。
  ②张世魁为解救妻子,曾与虎斗,是一位救难之神、保护之神;也就是一位傩神。其妻子亦为“救难夫人”。
  ③张五郎首先为江西人所供奉,随着江西人入湘进梅山,“五郎大将”逐渐演变成为“梅山神”,梅山神与当地的生产、生活方式相结合,逐渐被视为“狩猎神”。在长期供奉的过程中,张五郎不断增强神性成为梅山祖师。
  2、会同傩祭中的梅山神
  怀化市会同县山民所崇奉的“梅山神”是一个群体,有上洞梅山胡大王、中洞梅山李大王、下洞梅山赵大王、梅山大王的儿子九郎太子、翻坛倒洞张五郎、下洞娘娘,以及梅山猖兵。
  首先,值得我们注意的是“下洞娘娘”。
  下洞娘娘,田姓,江西泰和县人,丑年丑月丑日丑时生。只因梳有两条丫角小辫,所以又称丫角娘娘或丫角小妹。小妹嫁到了辰州张家之后,终日吵闹作恶,张公无奈,应允分家。丫角小妹因此被称为“捣家精”。丫角小妹不得人心,被赶出家门。不久,天遭大旱,草木皆枯,百姓饿死。丫角小妹见到百姓困苦,即沿途乞讨进京,向君王报告灾情,君王终于下旨救灾。丫角小妹在回家的路上,三天未沾水和米,终于客死他乡。玉帝见丫角小妹为民请命有功,遂敕封她为下洞娘娘。《送下洞》是合同傩戏时的重要关目。凡有家门不和顺者,就被认为是下洞娘娘作祟,要请巫师将下洞娘娘送走。在这里,下洞娘娘就是一位邪神。
  同样,在会同傩戏“杠菩萨”《杠梅山》中“梅山”更是一位“邪王”。这里的山民,凡遭不测,必请巫师酬祭梅山神。巫师在傩坛上演出《杠梅山》时,先后扮作吊颈鬼、产难鬼、树打鬼、溺水鬼、砍头鬼、枪打鬼、跌死鬼、饿死鬼、虎伤鬼、毒死鬼……,来完成驱除疫鬼的傩仪。很显然,在这个傩戏中,梅山神就是这一切厉鬼的首领。
  在会同的傩仪之中,我们发现,山民们对梅山神祗有一种既敬又畏、既恨又亲的复杂情感:他们的一切不幸,与梅山神有关;但要驱除这种不幸,又必须祈求梅山神。
  会同县秦为黔中郡地,宋时取县名“会同”,有“会合谐同”之意,对梅山神的态度也反映了当时民族冲突、民族融合的历史现状。
  3、瑶人供奉的“梅山神”
  湖南蓝山县的梅山祭祀,呈现出一种更为原始的巫仪形态:
  蓝山梅山神坛上供奉三尊木雕神像,居中间正襟危坐的是“梅山法主大王”、两手着地、头朝下、两脚朝天者是“翻坛大将”,牵着猎狗如行走状的是“带狗郎君”。二十世纪50年代的安化云台山,以及今天的沅陵、会同等地,也有猎双手撑地,两脚朝天的木雕倒立神像和傩坛画像。
  蓝山梅山神祗为数众多,如梅山祖师、上洞梅山五郎、中洞梅山五郎、下洞梅山五郎、梅山一郎、梅山二郎、梅山三郎、梅山四郎、梅山五郎、梅山六郎、梅山七郎、梅山八郎、梅山九郎、梅山十郎、收邪梅山、灭邪梅山、斩邪梅山、梅山兵马、梅山兵将、梅山大法师、梅山法武大将军等。他们与众多的其他神祗一起,成为了梅山神坛上的偶像。
  在这些梅山神中,翻坛大将为张五郎,上洞梅山赵大王叫赵可德,中洞梅山胡大王,下洞梅山李大王叫李日新;其他梅山神,无名无姓无简历。是梅山神祭中招之即来、挥之即去,与巫师共同完成狩猎法术的“工具”。
  4、土家人的“梅山娘娘”
  土家先民以善于射猎著称,而每次打猎前都要祭祀猎神“梅山娘娘”。她的神位设在房屋后的右侧的秘密僻静之处,用三块石头压着一些茅草。猎人在打猎前后都要举行“安梅山”的祭祀仪式,供祭梅山娘娘。 
  吴扬才先生在湖南张家界收集到的土家族《梅山娘娘》,记录了梅山娘娘的传说:
  古时,有个姑娘叫梅山,长到十五、六岁,跟着爹爹去打猎。她的箭法很好,还通鸟兽的语言,因此每次打猎总是满载而归。她冬天不打怀胎兽,春季不打孵窝鸟。她发明了土火枪,机智地捕获了熊,使土家人生活从此不再受熊骚扰。梅山从此名声大振,土家人对她十分敬爱。消息传到土司王那里,他要娶梅山做妾,梅山誓死不从。土王说:“你不嫁也可以,你若能将山上的猛虎除掉就放你。”梅山连夜上北山打虎,终于将捕获。但在回家途中,不幸一脚踩进土王设下的陷阱而死去。噩耗传到山寨里,民情激愤,土家人立即起事,土王被碎尸万段。土家人从此将梅山供奉起来,成为猎神,永远保佑土家人出猎平安,猎物丰盛。
  这一传说经过土家人世代传承,留下了许多不断加工改造的痕迹;但土家族的这种女神崇拜,像古希腊女猎神狄安娜一样,显得原始、古老。
  应该指出:在土家族宏大的传统祭祀仪式之中,“梅山娘娘”的祭祀只是极小的一个部分。它与“梅山文化”发生关联,是由于土家族先民的迁徙所致。据专家考证,土家族是在唐宋之后相对稳定的数百年间形成的,它的文化中复合了古代洞庭湖区的楚汉文化因素(参见柴焕波《武陵山区古代文化概论》第59、62页)。因此,在土家族的狩猎仪式中,保存了古代梅山神祭中的历史内容,一点也不应感到奇怪。
  5、白族狩猎三女神“梅神”
  如土家族的“梅山娘娘”一样,云南、贵州毕节的白族人也供奉女猎神,三位女神分别名叫上洞梅神、中洞梅神、下洞梅神。她们是山神的妻子。这种称谓,与梅山蛮的迁徙有着一定的联系。
 
  三、梅山祭祀仪式
  安化、新化等地,已不存在完整的梅山巫仪,但会同、蓝山等县还有这种仪式的存在。
  蓝山瑶族的狩猎巫术仪式“梅山坛”,分为“肉坛”和“红坛”两种。两种的区别在于捕猎方式的不同:“肉坛”是以绳索、陷阱等装置方式捕猎;“红坛”是以火铳、弓弩等射击方式捕猎。它的基本仪式是:
  1、立坛、扎坛:猎人设立“肉坛”谓之“立坛”,设立“红坛”谓之“扎坛”。二者叩请的神祗和供奉的祭品也基本一致;巫师请神念咒之后,在坛中连翻三个筋斗退出神坛,将雄鸡穿胸刺死,请神完毕。
  2、出门、上路:猎人出门时,要在“梅山坛”前祷告,求神保佑,然后隐蔽上路。出门数步便念“藏身咒”,用左脚蹬地,回头朝来路吹一口气,念“金刀诀”隐身。
  3、进山收禁:猎人进山,念咒求神保佑。挖一小洞,谓之“金井”,念“收禁咒”将邪法、伤神、妖精押在井中,卜卦,用泥土合上洞口。
  4、设陷捕猎:在设置陷阱、装置,捕猎的过程,或捕猎并不顺利的时候,均有一系列的法事和咒语配合进行。
  5、谢神分红:狩猎归来,还愿谢神。所得猎物,见者有份,但在猎物被捆绑之后赶到现场的人无权分红。
 
  四、傩戏《杠梅山》
  在怀化洪江傩戏“扛菩萨”中,有一出与梅山神祭无关,却与梅山蛮有着密切关联的傩戏《扛梅山》。我们根据李怀荪的整理,将剧情复述如下:
  第一场梅山传令:上洞梅山王的寿诞将近,中洞梅山、下洞梅山、柳碧将军、铁君十郎、丫角小妹、梅小一姑、梅小二姑、陈刘和尚前来参拜。梅山王派陈刘和尚下山为寿宴采办猪羊。
  第二场柳碧射猎:柳碧将军为祝寿,带领人马至后山射猎。
  第三场世昌训女:富豪许世昌中年丧妻,膝下只有一女。许世昌外出会友,让女儿转回绣房。
  第四场陈刘惹祸:陈刘和尚下山采买,偶见许家小姐美貌,便以借茶为名进得许宅,欲以作媒为名,带小姐上山;小姐不从,碰壁而亡。其游魂告知父亲。
  第五场桃源告状:许世昌至桃源谢灵王前状告梅山强盗。谢灵王决定征剿梅山。
  第六场梅山打散:上洞梅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遭到攻击,被打散后,四处逃亡。
  第七场定计摆擂:梅王逃亡之后,又收得八爷、九弟二将,准备重振梅山。他们商定,在十字路口摆下百日擂台,重聚梅山兄弟。
  第八场——第十三场打擂:沦为乞丐的铁君十郎,去鬼谷子山学艺的柳碧将军,去梨山学法的丫角小妹、一姑、二姑,至五台山学法的陈刘和尚,分别前来打擂,重新相聚。陈刘和尚为自己以前的鲁莽十分悔恨。他们请得高僧高道,超度许小姐亡灵。上、中、下洞梅山王因年纪老迈,将梅山之事托付柳碧将军。
  第十四场良因圆满:梅山重振,惊动桃源谢灵王,谢灵王率兵再打梅山,双方恶战,难分胜负。南海观音菩萨知道情况后说道:“我道争端何起,却原来为的是一桩陈冤旧事,造成这般恶果。”于是赴桃源与唐氏太婆一起,吩咐“双方倒戈卸甲,共保唐室江山。”梅山人马在柳碧将军的带领下,在傩坛上扫邪扶正。
  仔细分析这部剧目,我们不难看出,《扛梅山》是一部大型的舞台剧目。它的上场主要人物多达15人,另有群众角色多人;它的角色行当齐整,生旦净丑俱全;全剧以辰河高腔演唱。剧作结构严谨,场面恢弘,从艺术上明显受到汉民族成熟戏剧形态的影响,已经完成了由“祭祀戏剧”向“观赏戏剧”的转型。它应该是辰河戏高腔较早的剧目。
  从《扛梅山》所反映的内容来看,它实际上就是中原文化与梅山文化发生冲突,然后走向融合的一次历史性记录。虽说它是艺术作品,但它反映的却是一种历史的真实。
   
  五、梅山神祭的文化价值
  原始的狩猎经济,随着社会文明的更替,早已在中国的经济生活中消失;狩猎,这种生产活动,也随着保护生态平衡为现代社会所禁止。因此,与狩猎经济一起生成和发展的狩猎祭祀仪式,也成为了一种永远失去的历史文化。
  梅山神祭祀,作为一种原始狩猎巫仪在现代社会的遗存,虽然在我们眼前呈现的仅只一鳞半爪,但它仍然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历史的信息:我们,特别是湖南人——曾经这样走过。从这一点来说,它与历史典籍、考古发现一样,同是我们今天深刻认识湖湘文化的可贵的历史文化资源。
现存的梅山神祭,与艺术的关联已经不大。它在历史长期的演变过程,狩猎巫仪的艺术因子,早已分化、演变、进化为当地的山歌、舞蹈、诗歌、传说……;但在中原先进文化的影响之下,会同的傩戏尚还留下了历史的印痕。虽然历史典籍、考古文物都还缺少梅山先民们的生活描述,但在傩戏《扛菩萨》中,历史以艺术的形式记录下来,这一点,难能可贵。
  梅山的居民早已几度迁移,梅山人的生活、生产方式早已变化,梅山文化早已发生了质的改造。但一方水土必定养育一方文化,虽然“梅山神祭”已经死亡,但它的文化之根还在,它在精彩博大的湖湘文化中,有着自己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