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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象家乡过年琐记

来源:邵阳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撰稿:丁华时间:2017-01-23点击:

 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。进入腊月,各家各户就开始陆陆续续杀年猪,进入“办过年盘子”阶段了。父亲在外工作,长年忙得实在无暇顾及,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在打理,自然在年头岁尾这期间置办年货也主要靠母亲。母亲和所有淳朴善良的农村妇女一样,用她那双柔弱而坚强的臂膀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。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母亲,她没有进过一天学堂,也不识字,但在她心里却有一本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账。用农村的话说,母亲她是一个有“划算”的人,一年四季的“计划”都在她头脑里安排得妥妥当当,甚是周密。
 
  杀年猪

  上世纪七十年代,那时,农村谁家会不会过日子,就看会不会喂猪(即养猪);运气好不好,就看女主人“潲瓢运”好不好。母亲就属于这种喂猪运气好的人。母亲她喂养的猪肯吃食,很少生病,一头头猪滚圆光亮,膘肥体壮。母亲每年喂的那三四头大肥猪,以白色居多,印象中几乎没有黑色或是其他杂色。她总是很细心的喂养它们,每年只留一两头来过年,其它的几头猪都卖了已换作我们兄弟一年的学杂费以及补贴家用。在母亲眼里,杀年猪自然是过年的头桩大事。每当进入腊月,留养的年猪都已长到三、四百斤重了,该被宰杀了。
  到了该杀年猪的这时,父亲会请假提前一两天回来,翻着黄历,选个单号的好日子(杀年猪有“杀单不杀双”的说法),再去跟村里的屠夫师傅预约杀猪时间。杀年猪的时间到了,这天早上,母亲很早就起床准备早饭,父亲则在猪圈边空隙地上挖一个地灶,烧上满满的一大锅水。那些被邀请的邻居及本家,前前后后陆续到齐后,有的揪耳朵、有的拽尾巴、有的抓腿脚,生拉活拽的硬把大肥猪从猪栏里拖出来,七手八脚把大肥年猪按倒在杀猪凳上。那时侯,年幼的我,非常害怕杀猪时猪发出的惨叫声,待屠夫举起杀猪刀时,我便飞快的跑开了。待被宰年猪它嚎叫的声音变弱变小了,然后只剩从胸腔里发出哼哼声时,我才又跑过来观望。屠夫用一叠纸钱(乡村常见的用土纸自制的纸钱)把那鲜红的猪血抺了抺,然后就在地灶边上或者堂屋神龛前,点上香烛后烧了,并祷告着来年六畜兴旺……此时,母亲在厨房灶边忙碌个不停,她已经盘算好了,对这顿“刨汤肉”早已成竹在胸。
 
  扫灰除尘

  每到腊月二十三,家家户户,焚香秉烛,并在灶台上摆上贡品,便是送“灶王府君”(灶神菩萨)上天述职,以祈求全家幸福安康。第二天(即腊月二十四)就可以开始打扫灶屋、房间、厅堂屋卫生以及洒扫庭院,我们岩口农村叫“扫灰尘”,这也是除旧迎新的一种习俗仪式。在我的家乡还有一种说法,就是“土地神”是绝对不能随意惊动的,所以房屋周围以及家里大的家具,在平常是不能乱动的,需请人看黄历或阴阳先生(也称地仙)看“期程”,而唯独每年腊月二十四“扫灰尘”这天日子特别,啥都可以动。所以,在每年腊月二十四这天,每家每户都在搞大扫除,清洁卫生。
  每年,母亲会在腊月二十四头两天就备下一两根毛竹。这种竹子叶繁枝多,剔去中下部枝叶,就是一长柄大扫帚。腊月二十四这天,全家总动员,母亲用那毛竹扫帚将房梁、墙面以及所有房中屋内旮旯角落的蛛网、灰尘全部清理扫除,然后我们兄弟及妹妹几个挑水冲刷擦洗庭院、桌凳、窗台墙壁。
  扫尘清洁后,母亲会将毛竹一截一截地锯下来,放磷火炉灶边慢慢烘干。父亲回来后,将那些烘干的毛竹筒削成竹签,缠上皮纸或灯草芯,浇成蜡烛。年三十夜上祭、正月上坟,都少不了它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老家山村告别煤油灯照明,实现电灯照明,那时的电压极不稳定,用的是岩口金矿的电,总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,老爸自制的那些蜡烛,一部分理所当然就会为我们的学习而“鞠躬尽瘁”了。
 
  炸包谷花
  一进入腊月,走乡窜寨的那些手艺人便陆续来到村子里,有卖布的、补锅的、卖麻糖谷麦糖的、炸包谷花(玉米的别称)的、收破烂的,他们挑着货担四处售卖。在他们当中,我们小孩子最喜欢是炸包谷花的手艺人。
  记忆中,炸包谷(即玉米)花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,每到腊月,都要来我们村子。他头上总戴着一顶掉了边的毡帽,嘴里叼着旱烟,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。但凡有人招呼,他就在哪家晒谷坪场上支起炉架,燃起炉火,用一根铁棍打开炉膛,放进包谷或大米。大家围着看他用右手摇着鼓风机,左手不停地转动回转炉的手柄,红色的炉火照着他黑黑的脸膛。约10分钟后,那老人就站起身来,对旁边围观的人说了声“站远点哈!”小孩子们便都跑得远远的,“嘭”一声巨响,空气中立即弥漫着爆米花的香气。孩子们围拢来,顾不上烫,抓一把爆米花就往嘴里塞。没有人会阻拦,包括那爆米花的老人。他总是乐呵呵地让他们抓着抢着,津津有味地吃着香喷喷的爆米花。
 
  冲糍粑

  到了寒冬腊月里,预备着要冲糍粑了。大人就从阁楼上搬下一年来才用一次的大木甑、大簸箕(俗称“团筛”)、木粑捶等用具,翻转堂屋躺着的石粑槽(也有叫“粑筐”的),把它们洗涮得干干净净的。灶膛里红旺旺的火苗贪婪地舔着锅底,母亲把糯米细细淘洗好后,放进大木甑里,一会儿就蒸煮出了白茫茫的热气,慢慢地,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甑中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。
  “上汽了”。母亲说。热腾腾香喷喷的糯米饭就蒸好了。母亲揭开木甑盖,猛地吹一口气,然后,就给围观的我们这些眼馋嘴馋的小孩每人盛舀了一小碗糯米饭。大堂哥二堂哥脱去厚厚的棉衣和毛线衣,合力将甑子抱抬起来,将木甑里的糯饭倒入石粑槽中,然后一人一根木粑捶,开始轮流举粑捶往糯饭捶打起来。他们先把煮熟的糯米饭捶捣碾成团,再挥起粑捶用力不停地捶打。
  冲糍粑,是一个既需要力气又需要技巧的活。如果冲捣捶打糯米饭用力不够或用力不均匀,捶打的糍粑团中就可能夹杂着米粒,粗糙不平,影响糍粑成品的美观也影响糍粑口感。
  糍粑冲捶打好后,需要赶快将糍粑从粑槽里搅成一团,再拿起来放进早已撒了一层细米粉的大簸箕(俗称“团筛”)里。拧糍粑,要趁热,双手从一大团糍粑糯饭(已捣烂)中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合力挤出一个小圆团来。这个过程既要忍受糍粑的热,也要用一定的力度。拧好后的糍粑摁在木版粑印中成型,然后从木版粑印模中取出成型的糍粑,整齐地排放在晒簟中摆好。风吹,凉几天后,再放进装满干净清水(冬天雪融化后的雪水最佳)的木桶里浸起来。
  那时候,糍粑不仅是自家人吃,还用它来招待客人。简单、实惠又方便。正月里来客人了,就从木桶里捞取一个糍粑起来,切成一片一片的,用油煎、用甜酒煮或者直接就在火炉上烤着吃、直接擦干净水就在火塘热烫的柴火灰中煨着吃,味道都相当不错,大人小孩都非常喜欢!
 
  推磨
  “推磨,摇磨(俗语“扯磨”)推粑粑,烧茶茶,公一碗,婆一碗,满儿冇得舔锅铲。锅铲烫,落到满儿脚背上……”
  那时,几乎每家都有一副石磨。特别是要进入年关,家家户户都“吱吱嘎嘎”置办起“过年盘子”来,有推米粉的,推豆腐的、推绿豆粉的。那声音在小山村子里至少得响至腊月二十八九。记得母亲说过,就是少吃几餐饭,也得置办一副石磨子,不然就没有了“过年盘子”。
  我家那时有两副石磨,一大一小。那副大石磨的上层足有二十多厘米厚,石磨架子自然也做得高大壮实,需两三个棒小伙才能驾驭得了它。这副大石磨一般都是用来磨包谷或磨豆子的,如果要做黄豆粑或豆腐,需再将这些半成品泡上一晚,第二天再用小石磨慢慢磨出豆浆来。这大石磨,小孩子是沾不上边的,因为连那把手都比我们高出一大截来。推小石磨时,只觉得好玩或是想到有好吃的便都会主动前去当个小帮手。在添磨或是推磨时,不小心也会因此而碰到头或鼻子,虽疼痛难忍,却不娇气。哥哥姐姐帮着揉几下或吹口气,说“散包包,包包散……”便感觉真的不疼不痛了。推磨是个体力活,不光费劲,推的时间长了还头晕。那时,我只管跟着不停地推,一大盆接着一大盆,那些浸泡得胀鼓鼓的黄豆得一点点磨下去,三四个小时后,待浸泡的黄豆全部成了豆浆,盛满几只大木桶时,才感觉衣服都被汗水浸湿透了,小手被磨出了血泡,头也感觉晕晕的。
  磨好的生豆浆倒进十字架上的滤包袱里过滤,过滤出来的生豆浆需倒进大铁锅里烧开。这就是原汁原味的豆浆了。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上一碗豆浆,再加点白砂糖,让我们热热地喝了,算是对我们劳累一天的奖赏。母亲常说,世上有三苦,读书,撑船、磨豆腐。那时,我们对母亲这话的理解并不深,只知道豆腐那么好吃。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,母亲还要忙到鸡叫二遍了。
 
  除夕过大年
  俗话说:大人怕过年,小孩盼过年。每每到了腊月,我们小孩子就天天扳着手指头算。年,就在我们小孩子的手指头上一天天的靠近。年三十这天晚上,我的家乡叫“过年”,也有称“过大年”。
  大年三十晚的年夜饭是相当隆重的。这天,母亲很早就开始准备早饭了,一家人简单吃过后,就开始了分工。父亲忙着杀鸡、剖鱼、烧猪脑壳;母亲就开始在厨房灶屋里准备“年夜饭”,蒸扣肉(也叫蒸东坡肉)、煮米粉肉、烧猪蹄、炒腊肉、包蛋饺、炸猪血丸子、炖猪脚、煨鸡汤等;我和弟弟就跟着爷爷忙着贴春联、贴年画、贴“福”字。
  灶屋里灶头上的两只大铁锅,一口用来熬猪脑壳,一口用来炒菜。父亲将猪脑壳烧好去毛洗净后,将脑髓掏出,就直接和萝卜一起熬了,大概要熬四五个小时。熬熟后,父亲将猪脑壳捞起来装进搪瓷盆里,再放到堂屋大门口前的八仙桌上,点香烧纸,敬奉“四观菩萨”、列祖列宗。那些和猪脑壳一起熬好的萝卜及汤用一个大缸钵装着,煮早餐和宵夜时,用来煮红薯粉丝或面条,再拌上辣椒酱和不豆豉,那是当时(上世纪八十年代)绝对的美味。
到了年三十下午四五点钟,各种菜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,除旧迎新的鞭炮声在村落中此起彼伏时,父亲也开始泡茶、“供饭”、祭祖宗。然后,全家才开开心心吃年夜饭。
  年夜饭一结束,父亲就开始发压岁钱。这是一年中,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刻。当我们高高兴兴地接过父亲手里那十二张崭新的角票,用红纸小心地包起来揣进中山装口袋里。第二天(正月初一)早上,打开红纸一张一张地摩挲几遍后,再包好放在属于自己私人所专用的木箱里。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一些压岁钱,大多是角票(一角、两角、五角各种人民币都有)。
 
  挑金银水
正月初一起五更,
迎春接神敬三星。
抢挑一担金银水,
勤劳致富传子孙。
……
  母亲说,大年正月初一要早起,早起才可以抢挑到“金银水”。抢到的第一担井水是“金水”,抢挑到的第二担井水是“银水”。为抢挑到“金银水”,母亲总是在每年正月初一黎明拂晓鸡叫头遍,就挑着水桶携带着香烛钱纸前去村口百年水井边敬“井神”,抢挑到第一担“金水”。待再去挑井水时,别人也挑着水桶叮咣叮咣的去了井边。长大后,我才知道母亲抢挑到“金银水”秘诀:其实,在年三十之夜,母亲她根本就没睡。“守田坎”的吃苦耐劳精神让她坚守到半夜,鸡叫头遍,她就挑着水桶出门去水井边了。也许在敢为人先的母亲心里,每抢挑到“金银水”,就预示着我们一家新的一年四季来财,平安富裕,和谐吉祥,身强体健。
  母亲总是习惯于用一些口头禅来教育我们,如“早晚早起,强身壮体”、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”、“人勤地不懒,定能吃饱饭”等等。现在才明白,其实母亲她是在用抢挑“金银水”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们:“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日之计在于晨,一生之计在于勤”。的确,人的一生的努力和幸福要从早上开始,凡事要早,时时早,事事早,一个“早”字就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秘诀。
  正月初一以后,乡下便是看花鼓戏观祁剧班子唱戏、舞草龙灯和亲友间相互拜年的时节,一直热闹到过完正月十五闹元宵,浓浓的年味才会慢慢散去。
  2017年1月22日丁华于广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