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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找父亲的足迹

来源:邵阳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撰稿:伍志芳 铁汉时间:2017-07-08点击:

  1933年春天,农历三月初八的那个早晨,天刚蒙蒙亮,一声婴儿的哭声打破了砖塘铺边远小山村的宁静,我来到了这个世界,爷爷为我取名伍志芳。 
  记忆中,我的童年一直只在母亲身边,而且总是在花桥外婆家住,没有见到过父亲。懂事以后,听母亲断断续续地说,才慢慢知道一些事情……原来,我外公别号朱家二老爷,是花桥过去严栏冲一大户人家,生有二男三女五个儿女:大舅朱觉悟,母亲朱文英排行老二,小舅朱惕悟排行老三,四姨我记不起名字,嫁在谭府,满姨朱元秀。上世纪二十年代,砖塘一伍姓人家伍桂辛,他是我外公家的一个佃户,他家生有二男二女,大儿子伍建中一表人才,算得上少年英俊,经双方大人做主,将我母亲许配给他,订了娃娃亲,还将砖塘铺十二担谷的田作为嫁妆给了伍家,同时还由朱家出钱供他和大舅一起上小学、中学。1928年他俩同时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,一切开支也由朱家承担。军校毕业后,两个分别在陆军供职。当时,地方上称朱家真是光宗耀祖,儿子当师长,女婿当团长。但是好景不长,父亲并不满意包办的婚姻,所以1932年,家父与母亲完婚后就一走了之,再也没有回到母亲身边。第二年我的出生爷爷很高兴,我是伍家的第一个孙儿,特意写了一封信到部队去报喜,父亲接信后不知什么想法,既没有撕掉,也没有回信,就放在衣服口袋里。那时学生组织的志愿服务团进部队,正好一女大学生顾月娥与家父相好,为他洗衣时就发现了那封信,即大吵大闹,当再三解释不清时,他也火冒三丈,拨出手枪拍在桌上,枪即走火。当场将顾月娥打死,随即被关押。经军中黄埔同学多方努力,二个多月后取保释放,部队除名处理。即回到邵阳城里,在石板弄子做起了见纸生意。由于他不善经营,生意做了一年多,越做越亏,便关了门。后经同学介绍投入装驾团任职……1938年初,部队来到邵阳南岳庙(原邵阳县中,今市二中)驻防,县中体育老师的婆娘是爱莲师范的老师,就将爱莲32届13班学生张子英介绍给他。那时,张家老爷张志传已去世多年,张家由大娘岳氏做主,也没有调查,就同意了这门亲事,并选定了日子,发了请贴。张子英的姐姐张兰英也从她姐夫部队赶回来了(姐夫粟登瀛邵阳县人,北大毕业又进黄埔,后进西典军校进修,任国民党通讯二团团长)。谁知,就在结婚的前一天,有人无意中走漏风声,伍某在家已有妻室,并生有一个女儿,子英拼死拼活不肯,但那时的社会与家境,使得这种反抗太无力了,终究没有办法,只好委曲求全地成了亲。
 
  砖塘老家得知父亲另成家庭,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,爷爷就将我接回伍家,改名叫伍归林。不久,百般无奈的母亲只好改嫁到严塘何东成家。他有一个儿子叫何进银,小我4岁,母亲把我带过去后,原打算把我嫁给他,我不同意……何进银后来就另娶了他人,那是后事。
 
 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记忆中的父亲在哪里是非常迷惑的,与父亲的短暂会面,也仅仅二次而已。第一次是1948年的冬天,那时父亲所在的廖耀湘的部队新六军在辽沈战役中被打垮了,廖与许多军官被俘了,其中也有父亲。经整训学习后,头脑死板的家父竟然选择被遣返回家。同时叔叔伍贤清不久前已结婚成家,爷爷便决定喊两个儿子回来分家,当年我正好十五岁。在那个寒冷的雪天,爷爷托人把我从严塘接过来,晚上了,爷爷把我带到父亲面前,父亲没说什么,给了我两块银元打发了……第二次是1949年中秋后,飞机来邵阳轰炸,为躲飞机,父亲与张妈全家老小到雷行山谢文庄那里暂住,谢是父亲在黄埔的好同学。母亲得知消息,要别人带我去见面,到谢家庄园堂屋,父亲从里面出来,见我便说:“现在真是大姑娘了!……”
 
  仅仅过了三天,大祸降临雷行山,王天佑的土匪部队两百来人,趁天未亮来攻打谢家大院,大扫机枪,又开60炮,谢家只有十几个人的自卫队,哪里敌得住。最后,土匪冲到谢的床前,对准就是一枪,谢当场丧命。父亲一家的衣服、被子均被抢个精光,幸好张妈把一点金器和钱用油纸包了,丢在尿坑里,才躲过一劫。一家只得匆匆逃回邵阳。
 
  1950年,我结婚了,嫁给岩门家李胜球。老李家几代单传,所以,我的儿女没什么太多的亲戚往来。为了养家糊口,我学会了缝纫手艺,在做乡功夫(上门制衣)的生涯中,我在老家结识了满叔伍茂兴,他是爷爷讨的满奶奶生的小崽,从他那里得知父亲和爷爷土改时相继掉命的具体情况,我悲痛万分……光阴似箭,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我在李家也生育了四女一男。自从2008年丈夫去世以后,世上已无什么亲人,我多么希望与自己的亲人骨肉团聚,然而,经历莫大委屈的张妈妈,一直转不过弯来,所以,愿望难以实现。直到2012年,张妈妈去世后,才有机会与二弟和小妹取得联系,我的子女非常高兴,说:“我们现在也有舅舅、姨子喊了。”我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关于父亲的情况:抗日战争期间,父亲是廖耀湘赴缅甸远征军驻芷江后勤部的一名军需官,那时,张妈与父亲结婚后,于1939年初与1940年秋生下大弟伯通与二弟仲达。1944年初,日本鬼子打到湖南,张妈带着2个儿子和出生不久的大女儿康玲逃难到砖塘,后又从砖塘出发,经杨家滩到蓝田、新化,再从新化经溆浦到芷江父亲那里,历时五个多月,1944年秋才到芷江。
 
  二弟回忆说过,母亲在生时曾多次跟人谈起那段艰难的流亡史,说:“我那时才20多岁,兵荒马乱的还要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,只好穿脏一点,把脸、头发也搞脏乱一些,把现金换成金戒指,拉直了放进钻了孔的竹棍子里,用纸和泥巴封好,白天竹棍子就做拐杖,晚上就枕在头下睡觉,提心吊胆,一路走走停停,好不容易才到芷江。”二弟还说:我已四岁了,还清楚记得在蓝田住过一段,后来在新化住得最长,那是父亲在新化的黄埔同学陈大中家,起码有一个月以上。
 
  据史料记载,当年正是廖耀湘的远征军在孟拱河谷索道卡大败号称“常胜军”的日本十八师团,8月5日攻克密支那后,由新二十二师,第十四师,第五十师编成新六军。廖任军长,父亲的好友刘建章任新二十二师副师长兼参谋长(后升新六军副军长)。这次缅北反攻战的重大胜利,正如史迪威将军的评价:“这是远征军的光荣,是全体盟军的光荣,是中国人民的光荣”。为此,前方和后方将士均受到了特别的嘉奖,父亲也在其中。1945年3月,雪峰山战役打响,日军欲夺取芷江机场,截断盟军的运输线,新六军紧急空运回国,做为总预备队,镇守芷江待命。所以,随军家属将全部转移,张妈即又带着三个孩子,随一辆旧军吉普,经湘西过秀山去四川潜江,那里是张妈姐夫粟登瀛国民党第二通讯团的驻地。五个月后,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,廖耀湘参加芷江受降仪式后,由于新六军的威慑力,国民党统帅部命其带去武装力量与工作人员飞往南京,担任南京受降的全部警卫工作,父亲做为工作官员也跟去了。南京受降以后,父亲做为新六军驻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,暂时可以安顿下来了,便在南京租好了房子,准备接家属过来,那房子正好在看押日本中、下级战俘的收容所隔壁。二弟说我们住在那里,鬼子们打篮、排球,球飞过来了,我们小孩要他鞠躬、敬礼,才还球给他,他也只好照办。这真是侵略者的报应。张妈接到父亲的信后,正好是1945年11月,第二通讯团移防到武汉,张妈便带着三个小孩子随行到武汉,年末又乘船去南京,已是冬天了,北风呼呼,冷寒刺骨,二弟说我们在浦口上岸时被风吹得站都站不稳。1946年的春节,父亲、张妈一家终于过了一个愉快的新年,并合影留下一张珍贵的照片。这张照片一直在五十年后,才从美国元姨子那里找到寄过来,也是唯一一张留下的父亲影像。
 
  二弟说: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,即使在南京生活的一年,也很少与父亲在一起,就是到别人家做客,也只是妈妈带我们去。长大以后,才知道那时东北战场1946年初就很紧张了,所以他忙得很少回家。1946年底,父亲接到命令要返归东北新六军,即决定妈妈带我们回邵阳。回邵后住田家湾外婆家,那时,大婆婆还在。1947年初,二妹健玲出生不久,有一天母亲突发伤寒病,大吐血,吐的血用脸盆接,送到普爱医院抢救,住了半个月才保住一条命。那时父亲没寄钱来,只好向大婆婆借了两担谷,换成现金去交医药费。听了二弟的话,我想:“父亲是一个新六军的军需官,既没买丘田,又没买间屋,家室小孩还要住在娘家,妻子病了还要借钱治病,这样的官真是太清廉了,旧社会也不多啊。”
 
  长久以来,我都有爱看书的习惯,也想在书中找到有关父亲的信息,因为对父亲了解得太少了。2017年初,二弟找到的一篇关于廖耀湘生平的略传,为我解开了这个谜,沿新六军抗战的历史足迹,我也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足迹,从家乡到黄埔,从黄埔到抗日前钱,从芷江受降到南京受降,父亲没发国难财,没有拍马屁去升官……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形象在我心中油然而生。安息吧!父亲,你的子孙后代将为你感受到一份深深的抗日将领的悲壮与豪情,成为永恒的记忆。
  2017年6月
  口述:伍志芳    执笔:铁  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