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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文献老南村

来源:邵阳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撰稿:欧阳恩涛时间:2018-03-25点击:

  被梁启超先生尊称为“湘学复兴之导师”的邓显鹤是湖南新化人,世人皆称他为湘皋先生,他的家在新化县曹家镇梓木冲。戊戌狗年春节,我走进了“南村草堂”这栋普通而破旧的民居。站在村头放眼北望,黛色山峦由近及远,村子便成了一块群山环绕的凹地,村前还有一片不小的池塘。按古人的眼光,应该是有绝佳的风水了。
  山水佳处,必出圣人。公元1778年,湘皋先生就出生在这里,南村草堂,庐墓犹存,但早已是房倒屋塌,生长湘皋先生的木屋,已满是一人多高的蒿草。唯一能见昔时之盛的,是村前那口清澈的双眼水井、不远处拴马的石栏杆和在院门的一个角落里,挂着的那一双芒鞋,在风中微微摇动,而我的思绪便也飘荡开来……
  邓显鹤定是穿着芒鞋走过他的求学和科考之路的。邓显鹤家境贫寒,但自幼聪颖,八岁能诗。清同治《新化县志》称其“幼即为塾师诧异,有‘邓竖子非常儿’之语。”乾隆六十年(1795),时年十八岁的邓显鹤,以县试第一应督学试,补县学弟子员,次年补禀膳生员。我们可以想像,邓显鹤作为一介寒儒绝不会如富家子弟骑着马儿,身后跟着书僮去赶考,而只会是穿着一双芒鞋,满载家人的希望,沿着家门口那条青石板路,走出家园参加科考,以期实现他经国济民的志向。然而邓显鹤自清嘉庆九年(1804)中乡举后,就屡试不第,仕途之路对于他而言,越走越窄了。因而,他在困境中慨然感叹“壮岁那无经世志,衰年空有济时心”后,因目睹到“洞庭以南,服岭以北,屈原、贾谊伤心之地也,历代通人志士相望,而文字湮郁不宣”的现状,他作出了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抉择,立下了“期以一寸心,遍饷百世士”的宏愿,即淡于仕途,专注学术,奋志搜访湘学散佚文献,纂辑刊刻,借以补《四库》之遗,匡正史之谬,让湖湘先贤前辈的文采得以彰显,让他们的事迹和精神得以流传于后世。
  在南村草堂的屋前屋后,有两座小小的石山,留下了邓显鹤拓摹的名家手迹“栖真” “桂堂” “招隐”三块石刻。阅读这六个字,我依稀读懂了邓显鹤的心灵轨迹,也理解到了邓显鹤抱着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的信念,从而走出了一条求学、科考、不得志而渴望走向林泉的发奋著书之路。
 
  站在 “南村草堂”面前,似觉邓显鹤穿着芒鞋,挺立在中国文化的山峦上,如一座丰碑永远诠释着湘学的光芒!是的,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立下宏愿的邓显鹤,也定是柱着竹杖、穿着芒鞋行走在湖湘大地的山水之间,一步一步地去践行他心中的理想和丈量湘学的厚度和高度。
  作为一代文献学家,湘皋先生“一以纂著为事,系楚南文献者三十年”。其目的就是“期以一寸心,遍饷百世士”。以搜录整理乡邦文献为己任,一意表彰先贤,著述等身,洋洋大观,邓显鹤是以殉道者的精神,来致力于孜孜以求的事业。邓显鹤为什么会立此壮志?曾国藩在《邓湘皋先生墓表》中说他“以为洞庭以南,服岭以北,旁薄清绝,屈原、贾谊伤心之地也。通人志士,仍世相望,而文字放佚,湮郁不宣。”他认为,湖湘这块土地,孕育过像屈原、贾谊这样一大批文学巨匠,以及在屈、贾影响下世世代代的仁人志士,他们留给了后人许多宝贵的精神遗产。然而由于经历的时代久远,其间又常常战乱频仍,许多文献要么流失散佚,要么残缺不全。尤其是明清以来,“湖南当鼎代之际,其毅然冒白刃蹈沟壑者不可胜指。迨殊世久远,尺牍寸简,多随水火劫夺以佚,若灭若没,委同草芥。”大量优秀著作的埋没,不仅是先哲们的哀痛,对湖湘文化的积累来说,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。
  为了让先贤前辈们的著作重见天日,让他们的精神在湖湘大地上流传,邓显鹤立下宏愿,穷其一生,走遍湖湘山山水水,奋志搜访湖哲散佚文献。他遍访资、沅沿岸郡县名流,历时20余年搜集纂辑《资江耆旧集》64卷,后又完成《沅湘耆旧集》200卷及《续集》100卷,卷轶浩繁,内容广博,“东起漓沅,西接黔中,北汇于江,巨制零章,甄采略尽”,辑著中既有朝阁名流、林泉隐逸之作,亦有民谣农谚之章,内容之丰富,收录之繁多,实为湖湘历朝诗作之大观,楚中文献之巨著。湖湘先贤巨制微著,皆在其中,他自以为“盖湖南文艺略在是矣”。对于所录入诗人,他都附以诗人小传,论人论事,尽可能详细,志在以诗存人,亦以人存诗,借以补《四库》之遗,匡正史之谬,让先贤前辈的文采得以彰显,让他们的事迹得以流传,方才不违他“期以一寸心,遍饷百世士”的初衷。他坚持搜遗辑旧,发扬幽光,一意表彰先贤,提携后进。后人称赞其贡献说他“搜讨楚故,网罗轶帐。津津纂著不自休,其当然称楚南文献之老,宜哉!”
  为了全面保存地方文献史料,恢复历史的真实,确保先贤著作不致湮灭,邓显鹤在搜集材料时往往不遗余力,不仅求助于世家大户,还认为“下至荒山古寺,委巷农家,村学传钞,老僧粘壁,亦有名章,可资采录。”他不畏艰难,跋山涉水,非亲至其地而不休。同时,在整理、编辑过程中,他始终抱着一种严肃认真、取舍得当的原则。他认为在文献编选过程中有五患:“一曰滥收,二曰挂漏,三曰去取失当,四曰评骘不允,五曰草率将事。”如果编选时犯此五种错误,那就难以“信今而传后”。他不辞劳苦,不畏艰辛,勤勤恳恳,兢兢业业,终生坚持搜遗辑旧,使许多孤本、残稿得以保存,使许多名不见经传者的著作得以流传,使许多湮灭的史料和历史人物得以重见天日,不仅为湖湘文化,也为湖湘历史保存了大量珍贵的文献资料,作出了巨大贡献,如出于对王夫之经世致用思想的推崇,在道光二十二年(1842),他首次大规模编辑刊刻了王夫之的遗著《船山遗书》180卷,广泛推广其学术思想。自此,湮没于世百余年的王夫之著作始以比较完整的面貌出现于世人面前。此后,船山之学空前繁荣,并成为近代湘学勃兴的关键所在,成为继宋代理学之后湘学发展的又一高潮。
 
  湘皋先生的墓地,就在草堂前方的邓氏祖山里。湖湘文化史上的一代巨匠,就像一位普通不过的乡间老者,静静地躺在这里。拨开高及墓碑的蒿草:“敕授修职郎显祖考南村府君之墓”依稀可辨。立于新化南村墓园边的这块珍贵墓表,以湘皋先生事迹、曾国藩文章、左宗棠书法而成为湖南文化史上又一块珍贵的“三绝碑”。
  咸丰二年闰八月二十五日(1851年11月19日),湘皋先生病逝于濂溪书院讲室,终年七十四岁。1864年春,时任两江总督,已为国家栋梁的曾国藩在戎马之余,饱含深情,为湘皋先生撰写《墓表》,时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书写并篆额。曾国藩在《墓表》中极力称赞他“阐扬先进,奖宠后进。知之惟恐不尽,传播之惟恐不博旦久。用是门庭日广,而纂述亦独多。诗歌所不能表者,益为古文辞以彰之。……内行完粹,教泽在人”。从邓显鹤开始,星星散落于历史长河中的湖南文化遗产,有了一个集大成的系统文库,涓涓细流汇成大湖,新化南村厥功至伟。
  湘皋先生集湖湘文献之大成,是前无古人的文化盛事,更开启了近代以来湖南人文鼎盛的先河,为近代湖南人才的成长提供了深厚而肥沃的文化土壤;同时,湘皋先生三十年皓首穷经,让湖南士子看到了家乡土地上深厚的文化家底,增添了无比的文化自信。“著作甚勤,四海声名今北斗;风流顿尽,百年文献老南村。” 我想,左文襄公的这幅挽联几可作为湘皋先生的盖棺论定。

(作者欧阳恩涛 湖南省隆回县人,研究生学历、法学硕士、助理研究员,系中国法学会会员、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文艺家评论家协会会员、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邵阳市政协文史研究员,现已出版专著《文化活化石--邵阳非物质文化遗产拾萃》《梅山民俗概论》《魏源法学思想研究》《欧阳予倩戏剧理论研究》等多部作品。)
(编辑曾振华)